在蓼花深处等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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枫情万种

晌午，邻家性急的孩子搬起一根长竹竿，将树上累累的枣子打下。他的父亲站在树下说，“少打点，过了白露会更好呷的。”可不是吗，庭前八月梨枣熟，一日上树能千回，终于枣子开始红了，呷起来味道甜了。可是，为什么经过白露会更甜呢？

燕子无意恋巢，归心似箭，是云中谁寄了锦书来，告之了南飞的日期吗？应该是鸿雁吧。辽远的北方草原上的草儿枯了，花儿谢了，无边的芦苇荡上飘满了雪一样的芦絮，在北方更北的地方已经有霜染了吧？矫健的鸿雁儿飞过草原跨过黄河越过长江，去往更南的南方时，贝加尔湖边红嘴鸥也已启程向着中国的西南方飞越。五百里滇池边的傣家姑娘，请快点从竹楼上来，去迎接第一只抵达湖边的江鸥吧。这些雁儿鸥儿乘着季候风南行时，也不会忘记拐走我家屋檐下那几窝乌黑亮丽的小燕儿，星夜兼程去寻找自己的故乡，无垠的温暖的南方海。

南方山里树叶已经苍绿，银杏树的叶边已悄咪咪镶了一圈金边，在风中等待金色更肆意的浸染。栗子树上的毛栗子脱落掉保护她的壳，掉落到大地上。它们，有的会被糖炒成恋人看电影时的小零食，有的会被做成老人喜食的栗子糕，还有的会落在泥土深处，等待一颗露珠或一场雨的滋润，回归尘土，有的则顽强生长，会在来年里长成一棵树。

而北方的森林里，落叶松已经脱尽了外衣，为冬天的浴雪作起了热身运动。桦树是将一身银装，枫树、红榉树叶已经浓妆艳抹，向秋天展示自己的风采。比春天里的无边的绿，秋季是赤、橙、红、绿、青、蓝、紫七彩纷呈，轻轻微寒剪剪风，丰盈了山谷，纤细了河流。

森林里的小松鼠紧赶慢赶地，将成熟的棒子、栗子、松子藏起来，准备在冬季大雪纷纷时躲在温暖的洞穴里慢慢品尝。而傻傻的刺猬把小肚子撑成一个圆球还不知足，顺势一滚，肥背上的竖箭串着五颜六色的果实。

山脚下池塘里的水瘦了，一条小鱼跃出水面，即可让水面混浊。塘基上的草已经枯黄。水退后的塘泥上长了零星的小草，软泥上印着牛羊鸡鸭饮水后杂七杂八的脚印，还有几片分不清鸡还是鸭的羽毛堆积在软泥上，池塘浅到可以望穿秋水。

稻田里的禾苗，已经结了沉甸甸的穗子。穗子无一例外的弯下腰去，密密实实的，已经饱满但还不能收割，在等待一场夜晚的甘露，作成熟时节最后的聚糖，才能献出自己最丰盈最甘醇的生命。

阳光依然明媚，新疆的长线棉在八月的阳光下，吐着如云般轻柔细腻的雪白。这一片明媚，这一片温暖，与远处大山上的雪一样与天际相连，是天上的瑶池，不慎倾倒而落入人间的美好吗？每一个露珠凝结的夜晚，都会迎来一个丰满的艳阳天，这就诗人们所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吗？

菜园里冬瓜、南瓜已经成熟，摘下来可车载斗量了。丝瓜棚上的藤蔓还绿意盎然，丝瓜的主人却毫不怜惜地把丝瓜藤扯掉——立秋后的丝瓜虽然还开花结果，但是煮起来颜色暗黑了。

新播下胡萝卜、小白菜、广式菜心、芹菜、萝卜菜、红菜苔等秋冬蔬菜。俗话说“处暑荞麦，白露菜”。白露前，把种子播下去，白天炎热到晩上轻寒，植物种子发芽如同婴儿出生经历狭窄产道挤压，却不顾一切奔向出生一样神奇而伟大。白露，就是所有婴孩、小鸟、种子奔赴生命之约的前夕。

今年的夏天因干旱无雨而高温漫长到侵占了初秋，但是炎热也挡不住季节的变换。处暑后，天气还是不情不愿地变凉了。蝉鸣的声音渐渐变弱，嚣张的蚊子也成了强弩之末。秋季，终于像地缝深处涌出的一股清流，在不知不觉间沁入了地球上万物的心田。

天空更高远了，透过重重山峦，可以看到蛾眉月挂在深蓝如碧的天空。在月亮躲进云层时，萤火虫一般闪亮的星星绣在湛蓝的画布上。八月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，月宫里的直男吴刚为什么还在做万千年讨厌的光头强，去砍伐那棵桂树？寂寞的嫦娥若还记得人间的尘埃，应该带着玉兔儿回到人间来享受平常的人家烟火。

只把胭脂滴蓼花，数只红蓼醉清秋。今年干旱，裸露的河床连着岸及岸上的石缝里都长满了红蓼。秋天的心思都落在蓼花上，恰如心头之好，淡淡的细细的、密密匝匝的，叫人沉醉，白露前已星星点点的绽开，白露后由浅红变深红，那弯曲的头颅，向着风，向着故乡，向着故乡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或白衣胜雪的少年。月下的青瓦屋里，嫂子正在切碎白天在河边釆撷的蓼草。嫂子是贵州人，会将蓼草加几样东西制成酒曲，她说乌江边红蓼层层叠叠地长着，她老家的人会在秋天将蓼草釆来作酒曲，等稻子、高梁、玉米成熟后，可用古法酿造甘甜浓郁的粮食酒，用秋天的红蓼制的酒曲酿出的酒，特别的醇香。

最爱糯米酒，甜甜的，喝后好久才有醉意。

远方的你，曾在秋天的早晨，光脚踢着草尖上的露珠离开一栋小瓦屋，那个小瓦屋是一个叫家的地方，然后一步一蹦地从山村的小学、初中走向外面的诗和远方。久居钢筋水泥的丛林里，你抬起头能看见多宽的天空，你有多久没有看过山尖上的蓝月亮了，你端起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时，又有多久没喝过蓼花作酒曲酿成的美酒了？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，你还记得你家门口那条小溪边，那一片红蓼吗，一点点一层层，白露后，红色连着小溪流向远方，呼唤你，踩着白露时节的露珠回来。

万物都在秋天里等着白露之夜那一颗露珠的沁润。

我在你心上的那一片红蓼里等你。

作者：枫情万种，被武侠和言情小说浸泡良久的文艺中老年，供职于湖南省双峰县某政府机关。